纯情始末
#Simon D&Gray
#少年向
0．
裘马轻狂的绝望，
总比筚路蓝缕的绝望好。
1.
李星和的十六年人生中从未出现过叛逆。
尽管他是如此地讨厌父母每周给他报的数学补习班、英语补习班和物理补习班，以及每次考试都不得不拿到A以上的等级。
他干净，温和，沉默，甜蜜，像一株初吐嫩芽的绿植，远离了风吹雨晒，也从未见识过世间险恶。他成长得漂亮又挺拔。
是尝过一次便会爱上的糖果。
李星和有过两个女朋友，仅限于拉拉小手的程度。他从来不擅于拒绝他人的好意，所以当女孩红着脸将情书塞进他的手里时，他惊讶得连谢谢也忘了说。于是没能提出拒绝的后果就是自动承担了对女孩单纯而又羞赧的感情责任。
他是个好学生，同时也是个好恋人。李星和自己可能并没有意识到，出于习惯的细微体贴和温柔多情会致使这样一个糟糕后果的发生——他根本无法提出分手。
他想了想，和上一任女朋友分手的原因，是她转学了。
于是面对手机里每天每天都会不断传递过来的女友的短信，他特别希望能出现一个人，拯救他于这般尴尬煎熬的境地。
不需要做些别的，只要代替他做她的男友就好了。
2.
这么说来李星和并不如表面那般善良。他很容易变得焦虑和不耐烦，但大多数时候都会隐藏在平静祥和的外表之下，——就连笑起来的时候，他都会保持住眼角微微下垂，咧开嘴露出整齐洁白的八颗牙齿的程度。
让人挑不出丁点问题的李星和，从未让人失望过的李星和，却从未给过自己希望的李星和。
在郑基石出现以前他以为自己一定会这样麻木地死于绝望。他曾经希望自己能出生在一个有钱的家庭，然后家境没落，虎落平阳，住在城市最边缘的贫民区，有一个多年惯偷的邻居，早上吃从面包店领到的吐司皮，晚上吃酒店剩下的甘蓝沙拉。
直到郑基石在放学的路上抢了他一个月的零花钱。
李星和被这个身材高大的小流氓堵在学校旁边的巷子里时，吓得浑身都在发抖，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可是心里却兴奋地想要尖叫。
面前这个长了一双漂亮眼睛的男生虎声虎气地催促他把钱包拿出来。
李星和缩了缩肩膀往巷子深处退了几步，抓紧了肩上的书包带。
“如果我不给你呢。”
郑基石抡起拳头在他面前晃了两下：“信不信我揍你啊。”
“那你先揍我两下啊。”
眼前这个轻如白兔的小东西眨巴着一对细长的眼睛，明明吓到腿软，居然还仰着脑袋注视着他，说你先揍我啊。
郑基石一时之间感觉出一丝被轻视的窘迫感，他象征性地皱起脸搡了李星和一把，将他推倒在地上，然后弯下腰恶狠狠地警告道：“我劝你不要惹事，乖乖把钱拿出来就没事了。”
李星和唯唯诺诺地从兜里掏出这个月的零花钱——他本来是打算给女朋友买生日礼物的。郑基石的手伸过来时他反应迅速地抓住他的手腕张口咬了下去，郑基石吃痛地叫出了声，费力挣脱之后，气急之下狠狠给了他一拳。
李星和的脑袋惯性向后仰去，重重砸在地面上，疼得他眼前一黑，并且丝毫感觉不到眼角旁火辣辣的痛感。郑基石低声咒骂着转身跑出巷子，他心里同样怵了一下，因为从没抢过这种神经病啊。
李星和从地上爬起来之前，往脸上糊了好几把尘土，血迹混杂着尘渍使他看上去像刚被狠揍了一顿。于是他咬着牙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抓紧肩上的书包带，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3.
李星和被校外流氓抢劫的事情闹到了校长室，他的父亲——一个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茂盛的中年男子，将脸上挂了彩的儿子推到校长面前，说我孩子出了事，你们看着办吧。
李星和眨巴着眼睛十足的委屈和无辜。他没想过要让这件事情变得人尽皆知，也没想过要揪出昨天那个小流氓，更没想过让自己的父亲站在这里和校长对峙。他只是想让自己变得稍微不同一点，昨晚回家之后由于他拙劣的演技依旧暴露了和人打架的谎言，父亲得知他是被抢劫之后气得破口大骂，母亲将他护在怀里，满脸泪水地心疼自己乖巧听话的儿子在外面被人欺负成这样。
谁会想到这是李星和自找的呢。
他泄气地垂下脑袋站在父亲面前，心想那就这样吧，反正这个后果他也挽救不了了。
郑基石不是校外的流氓，只是个不安分的差生而已。
李星和站在周一的升旗台上扭过头偷瞄身边那个从不知道好好穿衣服的吊儿郎当的男生，模样就像个满怀春事偷看喜欢的人的少女。
这个人再次被记了大过，李星和耸耸肩，——他的确没想到是这个后果嘛。
于是升旗仪式结束后，他在郑基石赶来将自己堵在楼梯口之前就自觉凑上去给他递了一瓶牛奶。
这让郑基石又老大不小地惊了一下。
搞毛？？？
“对不起，”李星和依旧眨巴着那双细长明亮的眼睛，“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说对不起有用吗？不是你让我揍你的吗？”郑基石翻了个白眼，并不想再跟他继续纠缠下去。
“真的很抱歉，如果可以...我下个月的零花钱也可以给你。”
郑基石的脚步更快了，伸手将他推远了些：“不用，我不需要别人的施舍。”
“这不是施舍！”李星和快步上去抓住了他的手，严肃地瞪着他，“这是弥补，嗯..是表达歉意。”
“哦。”
“我下下个月的也给你！”
“哦。”
“我每天都给你带早餐！”
“...”
“我的女朋友也给你！”
“？？？”
郑基石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这人简直神他妈有病。
“只要你带我玩就好了！”
郑基石终于停下了脚步。
李星和面色潮红气喘吁吁地站在他面前，清澈的如麋鹿一般的眼睛里闪着光亮。精致的阳光垂落，割碎了他额前潮湿的刘海。
郑基石像是被定住了，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4.
春天很像是一个雍容的妇人，略有惆怅，总有神圣气象，来的缓慢又迟钝，且常带雨雪霏霏。往长长的柏油路看到尽头，薄雾之间含着淡绿的粉，她就来了。
于是这段单调乏味的粘稠的道路也显出生机来了。
郑基石在初春之时开始每天收到李星和的早餐。可奈何他并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他想起这个像牛奶糖一样白皙的人，说话温温柔柔，呼吸也是轻轻的，他站在阳光底下，像是要随时化成一股奶白色的迷雾消失似的。
他将牛奶放在李星和座位的窗台上。
郑基石时常能看到李星和和他的小女友在操场边的小树林里牵手。那个腼腆害羞的男孩子微微低垂着头，嘴角带笑，眼神却甚少停留在身旁的女孩身上。
郑基石的脸上不由得浮出一丝笑意。
第二天李星和再看到窗台上自己送给郑基石的牛奶时，发现下面还藏着一张纸条。
把你女朋友给我吧。
平凡人想要追求朝生暮死，并且乐于跳进自设的陷阱。
真正令人着迷的不是获得的欲望，而是诱惑本身。
郑基石在李星和送女朋友回家的路上出现时，他根本一点也不意外，尽管他并不知道下一秒需要上演些什么。
月光变成了银灰色，沉默而凌冽。李星和放慢了脚步，他等着郑基石走过来，可能会拦住他的小女朋友，也可能会先上来把他打倒在地。
但是郑基石抓住了他的手腕，猝不及防地将他拉进了怀里。
那张五官坚毅略显粗糙的脸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住了李星和的视线和理智。
他的吻落了下来，满是夜晚热腾腾的风的痕迹。
郑基石下作地咬破了李星和的嘴唇，他吃痛地脱离了这短暂的梦一般的场景，身边的女友早已不知去向。
“我突然改变了想法，”郑基石翘起嘴唇笑得肆意，“你的所有女朋友我都应该抢过来。”
李星和舔了舔嘴唇，口腔里弥漫着血的铁锈味和郑基石身上浅薄的汗味。
“我觉得你会更开心吧。”
郑基石转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却又忽然折转回来，一把提起李星和的后颈将他拉到一旁的小路上。他的呼吸明显急促了许多，李星和听见自己猛然加快的心跳声，目瞪口呆地看着郑基石的脸再一次凑了过来，并且用手托住了他的后脑勺。
他的牙齿笨拙地磕到了李星和的下唇，不同于方才游刃有余的那个吻。李星和察觉出来，这一次郑基石显然露了怯。
他像小动物一样蹭了蹭李星和的嘴唇，只敢伸出舌尖轻舔了几下。热流猛然往下，冲击得令他浑身一滞。
于是转身想要逃走的时候却被李星和抓着他衣角的颤巍巍的手又给拉了回来。
他看见李星和的眼睛里满是水汽，声音仿佛失了重般轻飘飘的，又可怜又脆弱：“你...你要给我一个解释。”
郑基石不耐烦地抓了抓后脑勺，将自己的衣服从他的手心里扯了出来。
半晌。
郑基石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喜欢王子还是骑士？”
李星和低头想了一下：“都不喜欢。”
“为什么？？？”
“因为我又不是公主。”
“不是公主灰姑娘也行啊。”
“可...”李星和仰起脸来看他，眼角弥漫出一股清甜的香气，“我不是姑娘啊。”
月光像是染了色，浸得郑基石的脸都红了。
5.
郑基石是个十足的行动派，自那以后李星和的小女友再也没来找过他，陆续有其他的女生送来的情书和礼物也被郑基石截下来了。
李星和觉得安心了一些，却又有些不满足。
他每天都坐在教室里学习，一次也没有和郑基石出去玩过。
为什么他不带自己去网吧和游戏机室？为什么他抢人钱的时候也不叫自己？为什么他跟人打架也不找自己帮忙？他还抽烟，却根本不在自己面前暴露过一丝烟草味。
为什么要差别对待？
李星和越想越不满了。
对此郑基石的回答是——
“你是好学生啊，我不能带坏你的。”
“你看看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我带你去打架当人肉沙包？”
“万一你那个了不起的爸爸找到我家去了怎么办？”
“难道你要每周一都跟我一起站在升旗台上受处分？”
“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自甘堕落的人？”
李星和微微笑了一下，心说你怎么好意思这样说我的。
郑基石撇了撇嘴继续道：“我帮你拦住那些讨人厌的花蝴蝶就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哦。
“我说句实话，你跟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那你为什么要亲我？
“那什么，早餐你也别送了吧，我本来就不吃早餐的。”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
“上次亲你是我不对，我道歉。但是你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别往心里去。”
李星和吸了吸鼻子，咬着下唇转身跑了。
他跑得心脏发酸，胸口又紧又闷，像有什么压住了一样。于是他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站在操场中央握紧了拳头。
太阳又将他变成了一个精灵呢。
郑基石站在三楼过道的窗户旁，心想这个人可真是够好看的。
6.
郑基石大概是不愿意来学校上课了。反正李星和就再也没在走廊上看见过他。
他惆怅地想，这一个春天都还没过去呢。
于是他望向窗外的时候，天空就下起雨了。
年级里忽然就开始流传关于郑基石的传言，说他和校外的流氓打架动了刀子，对方失血过多抢救无效，现在郑基石被关进了劳教所。
李星和沉默地低头看书，他的唇边始终带着笑，听着周围的人对这些毫无根据的事情口若悬河，听着他们说郑基石是一个没有教养的混球，听着他们说郑基石搞大了多少女生的肚子。
他忍不住在心里嗤笑了一声，你们根本不知道，郑基石还是个同性恋，我也是同性恋。
郑基石活该的。
一场雨下了一个星期之久，久到李星和恍然以为已经入了冬。
他开始更加努力地学习，因为有人曾说他不适合做小流氓。
他还是有梦想的，只是短暂的感觉到疲惫和麻木。而他知道自己应该再用力一点，应该跑得再快一点。
他每天习惯性买的牛奶最后都扔进了垃圾桶里——因为他最讨厌的东西就是牛奶。
李星和感觉自己就像是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玩了一场游戏，而他根本不知道游戏规则，无端端被人耍了一道。
只是想起在黑暗里被湿糯的嘴唇吻住的感觉时依然会感觉到既委屈又难过。那可是他的初吻呀。
这种心跳压根就不应该发生的呀。
李星和在学校图书馆偶遇了他的小女友，哦不，应该是前女友，时隔很久终于鼓起勇气走到他面前。李星和看着她满脸泪水的模样，就像是猜到了什么。
她说对不起星和，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说对不起星和，我没想到郑基石会去找那些人。
她说我只是一时生气，我的男朋友被别的男生抢走，我的心情你不会理解的。
李星和依然眨动着那双单纯而又无辜的眼睛，说我和他并没有发生什么呀。
“可是你们接吻...”
“那是吻给你看的呀。”
“为什么...”
李星和抱歉地垂下眼角，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因为我想和你分手，却苦于说不出口。”
“你可害惨了郑基石啊！”
李星和闻言瞪起眼睛狐疑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我...我告诉别人他和你是同性恋...然后他就生气了，所以才会被关进劳教所的呀！”
李星和浑身凝滞了一下，他忽然觉得两腿有些发软。
他想起那天被郑基石的话气到内伤的晚上，他悄悄跟在郑基石后面走到他的家门口，看着他站在路灯底下点起一根烟，然后忧郁地叹了十来口气。
他隐藏得一点也不好，郑基石却还是装作看不到他的样子，一直也不忍心拆穿。
直到他蹲到腿都麻了，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倒。郑基石的手接住了他。
“还不死心？”
“我只是好奇。”
李星和站在路灯底下一本正经地理了理衣着和头发，然后拧着眉头严肃地抬起脸看着郑基石。
郑基石被他看得不耐烦了：“干嘛？索吻啊？”
李星和原本没想这出，但是听到郑基石的话，他便赌气似的伸手抓住那人的衣领，踮起脚亲了上去。
气息也是软软和和地蹭着郑基石脸上发痒。
他下意识环住了郑基石的腰，将自己贴向他，顺便将快要炸开的心脏频率也传递了过去。
真是好不做作的一个夜晚。
李星和觉得自己特别牛逼。因为郑基石被他吻到窒息了。
“咳咳，你他妈会不会接吻啊！”
“不会啊。”
“不会你还吻这么长时间，测试我的肺活量啊！”
“我停不下来啊。”
？？？
郑基石抬脚进门的时候又扭过头跟李星和说了最后一句话。
那句话让甚少有过情绪起伏的李星和在路灯底下哭了一晚上。
他说，你亲了一条狗，难道不会恶心吗？可是我会诶。
7.
李星和躲在图书馆最里面的一层书柜后，咬着嘴唇哭到浑身发抖。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连气息也保持着平稳，唯独控制不住不停颤抖的身体，还有眼前一阵一阵的闪光。
他亲了一条狗，可是觉得幸福又满足。
但是他现在上哪儿去找那条狗，告诉他，自己好喜欢好喜欢他啊。
“喜欢到天地都失色。”他一定要用这种牛逼的表白，吓得郑基石窒息了才好。
可是，没有一处安静的地方和足够的时间可供他们谈情说爱。一个夜晚实在太短暂了，光是接吻都不够用了。
说什么你我不是一条路人。李星和将脸埋进膝盖里，他觉得喉咙又酸又痛，拉扯着心脏都在痛，可他无比地想告诉郑基石，我可以为你另辟蹊径的。
如果再回到那个晚上就好了。
他一定有话要对郑基石说。
“起风了，好好活着。”
8.
一个春天过去了。
风也停止了。
李星和晚上做了个梦。梦见郑基石站在他的卧室楼下往窗户玻璃上扔小石子，烦得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打开窗户破口大骂，一睁眼却看见郑基石左眼上覆着的白纱布。
他看见郑基石另外一只眼睛弯弯的像粉红色的月牙，然后举起手向他比了个中指。
“你难道不是一直在等我吗？”
“跟你说个实话，你刚睡醒的样子可真丑。”
“然后你可能还要再等我一段时间。”
“我来找你是因为不想让你误会我是个混蛋。”
“左眼？跟人打架弄的啦。”
“喂，李星和，你是不是应该要对我说点什么？”
李星和被一句接着一句没完没了的话唠郑基石吵得脑仁都疼了，终于义正言辞地回答了一句——
“你出来以后，我会养你的。不管你信不信，我以后能赚很多钱。”
“我操李星和，你这人怎么一点也不浪漫啊？太现实了吧？”
“？？？”
“你他妈连句爱我也不说？”
李星和忽然就紧张了起来，紧张到不停咽口水，手指搅弄着衣角，像个姑娘家一样扭扭捏捏。
“我喜欢你的，喜欢到天地都失色。”
天亮了。
他睁开眼睛。月亮还挂在那儿。
Fin
